作者:赵建人 阅读数:1104 发布日期:2019-07-01
这张唱片――唢呐、管子独奏专辑《八千里路・郭雅志与世界音乐》,多听几遍,就禁不住想起了我的第二次法兰西之旅。这一次来到法国,我所追寻的已经不是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不是宏伟瑰丽的巴黎圣母院,不是塞纳河两岸的旖旎风光,也不是香榭丽大街的奢华和浪漫,更不是普罗旺斯艳丽阳光下薰衣草无边无沿的紫色。我实实在在地为一个名字,一支画笔所着魔,那就是旅居法国的荷兰后期印象派画家文森特・梵高,和他手里的那支会使人着魔的画笔。
既然是写碟评,那就先普及一下相关的音乐知识吧。
唢呐和管子都是中国民族吹管乐器,历史悠久,在我国各地广泛流传。唢呐音色明亮,音量很大,声音穿透力强;它木制管身,呈圆锥形,上端装有带哨子的铜管,下端套着个铜制的喇叭口,故此,唢呐又俗称为“喇叭”。其音开朗豪放,高亢嘹亮,刚中有柔,柔中有刚,深受人民群众喜爱。长期以来,唢呐在民间的吹歌会、秧歌会、鼓乐班以及地方曲艺、地方戏曲的伴奏中广为应用;此外,在各地的婚、丧、嫁、娶、礼、乐、典、祭等民间传统仪式典礼上,也常常能听到它独具特色的声音。管子古称“筚篥”、“遇篥”或者“芦管”,起源于古代波斯,即今日伊朗。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管子已经在我国新疆一带普遍使用,传入中原后,又不断演化改进,演奏技艺和表现能力愈益丰富多变。如今,管子广泛流行于中国民间,成为北方人民喜爱的常用乐器之一。它音量很大,音色敞亮伟丽、粗犷质朴,野趣盎然,具有强烈的乡土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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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 |
还有,在大洋彼岸,美国波士顿北部,有座小城,叫:梅休因(Methuen),城里有座不很起眼的小音乐厅,却有着一段煊赫一时的传奇故事;1863年,美国向德国瓦尔克公司(E.F. Walcker Company) 订购了一台管风琴,安装在了赫赫有名的波士顿音乐厅,这是美利坚大地上第一台专业演奏级的管风琴,也是很长一段时期内全美国最大的管风琴,这台庞然大物有 6088 根音管,84 支音栓。后来,管风琴乐曲的听众逐渐减少,而波士顿交响乐团又需要更大的表演空间,波士顿音乐厅扩建时,就把这台管风琴拆下来放进了仓库。到了1909年,小城要建造梅休因纪念音乐厅(Methuen Memorial Music Hall),这就使得这台异常珍贵体积宏大的管风琴又有了“上岗机会”,重新焕发出它灿烂的青春光芒。前不久,瑞鸣音乐的叶云川老师以及他带领的制作团队,会同我国吹奏乐器大师郭雅志先生,一起走进梅休因纪念音乐厅,有史以来第一次,让唢呐、管子和高贵典雅的西洋乐器管风琴共同协作,来了一次“东西方音乐文化接触交流和相互碰撞”,如此,我们爱乐者就破天荒第一次有机会聆听唢呐、管子和管风琴共同演绎的世界各国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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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维尔教堂 梵高作 |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如今正值隆冬,上海虽属南方,冬天的阴冷常常会深入骨髓,让北方来的朋友都感到吃不消。就在这数九寒天里,静下心来慢慢听演奏大师郭雅志先生诠释的这十二首来自世界各地因而风格迥异多彩多姿的唢呐、管子独奏曲,心底里往往就会有一股融融的暖意郁勃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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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维尔教堂 |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莹莹地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地爱死个人……”喜欢中国民歌的朋友都知道:在这首陕北民歌《兰花花》的背后,有着一幕完全真实的令人扼腕的爱情悲剧。管子的声音苍凉遒劲,信天游曲调描绘出晋陕大地上一片干漠的黄土;一颗颗无奈的音符,饱含着土窑洞里的寞寞无助和深深哀怨;筝弦颤动,如流水汩汩,缓缓推开一卷久已尘封的画轴。抖去厚厚浮尘,一段真挚深切的慢吟浅唱传来,这可是与旧制度旧观念拼死抗争最终不免失败之后的兰花花,她呆滞迟疑蹒跚的脚步,一步一移,在寞然向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听到这首乐曲,我常常会联想到梵高笔下的《鸢尾花》。这幅画创作于1889年5月,当时梵高已经住进了法国圣雷米的一间精神病院,离开他去世仅仅只有一年时间了。今天,我来到圣雷米精神病院,只能看到这幅辉煌名作的复制品,其原作收藏在美国加州的保罗盖兹美术馆。这无疑是梵高“最美丽的画作”之一,远远看去,它一下子就会吸引住你的目光,你瞧它色彩多丰富,它线条细致而多变,它整个画面充满着律动感,却又是这样的完美和谐统一,灵动的笔触描绘出来的花朵,清新可人,生机勃发;其阵阵馨香,仿佛要溢出尺幅画布。仔细品味,梵高的鸢尾花虽鲜丽可人,却是隐隐淡淡的,有点忧伤,有点孤独,有点寂寞,有点躁动不安,甚至还有着一种近乎挣扎的姿态。谓予不信,请看这漩涡般拧动的花瓣,这疏密有致却颇多弯曲的枝叶,还有这傲然怒放、激动人心的蓝紫色,它竟然浓郁到了像太阳一般灿烂辉煌!这一切,多像兰花花那一颗善良直率、坚贞倔犟、却粗犷热烈,野性勃发的心灵啊:“你要死来你早早的死,前晌你死来后晌我兰花花走。手提上羊肉怀里揣上糕,拼上性命我往哥哥家里跑。我见到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咱们俩死活呦长在一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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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 梵高作 |
“天赐恩典,如此甘甜。我罪竟已得赦免。我曾迷途,而今知返。盲眼今又得重见。神之恩典 教我敬畏。使我心灵更释然……”记得那一天,我来到巴黎以北30公里的瓦兹河畔,看见奥维尔小镇似乎至今仍然保留着十九世纪时的朴实和宁静。冥冥间,忽然想起了这首《奇异恩典》。这里处处都能找寻到梵高当年生活过的印记,他在这个小镇度过了自己生命中最后的70天。游览中,这熟悉的旋律一直在耳边回响。在奥维尔教堂前,在市政厅广场上,在乡间的广阔的麦田里,现在都竖立着梵高画作的复制品,眼前的景色和百年前画家笔下的画面仍能一一对应起来。这一切都像是在告诉慕名而至的旅人:你脚下的道路正是梵高当年所走过的。寻寻觅觅,终于来到了奥维尔教堂的门前。昨天中午,在巴黎奥赛博物馆曾久久地欣赏过这幅不朽的《奥维尔教堂》,现在对照着作画现场,并且同时看到了复制品,那就再重温一遍吧:在梵高的画幅中,奥维尔教堂置于中央。从下面延伸上来的 “V”字形的道路,显然使画面看起来更宽广了。这样构图当然严谨准确,给人以扎实沉稳的感觉,可是暗沉的蓝天和教堂的光影表现却有悖于自然景象,可见它反映的是梵高内心的某种真实意象。这幅画本应表现的是静止的景物,然而,由于画面本身所存在的各种力的复杂关系,这些静止的景物――道路、教堂、天空等等却让人感到它们在一刹那间都活生生的运动了起来,而梵高又将这些已经有点怪诞的动力整合成了一个整体,他用他那手中的妙笔把这个动荡不安充满激情的世界奇迹般地重新统一起来。仔细想想,原来他还是在这里用绚烂的色彩,奔放的笔触,扭动的线条,来表达自己心中狂热的情感。“人生在世,已逾千年。圣恩光芒照万丈!齐聚吟颂,神之恩典。从今万世永流传。”如今回到上海,在《八千里路》这张唱片里,听到《奇异恩典》――这首传遍全球的宗教歌曲,似乎更显得庄严虔诚,愈加充满着感恩情绪了。葫芦丝悠悠奏出了直指人心的美好旋律,唢呐的声音拔地而起,音色宛如苏格兰风笛一般;茫茫大海中有个灵魂孤独无助,他历经千辛万苦风浪颠簸,今天终于寻觅到了回归的航线,圣主荣光,宏恩浩荡,黎明将临,天边光华四射,他将要投入久久盼望着的母亲港湾的温暖怀抱。巨大的管风琴声贴地而来,就像清澈圣洁的洪流,弥漫包裹着几件东方吹管乐器的殷殷歌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就这样,郭雅志和他的朋友们心怀敬畏用万分激情,最终完成了这场天地人神之间的神圣对话。这宽广无垠的世界会因为爱而变得美丽,而这种真挚无私的爱也会因为世界而变得更加恢弘博大。如此感人的音乐,真的可以说“使日月为之增色,使生命为之绚烂,使心灵为之清湛如水、好似玉壶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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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兄弟的墓 |
这张唱片的录音质量奇好:唢呐、管子的声音自然鲜活逼真,热力灼灼,就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颗颗音符之间,散发出乡间泥土般的沁人芬芳;整个音场清澈透明,各种乐器定位清晰,可感可触;美国梅休因纪念音乐厅的丰富堂音晶莹剔透,温润醇厚;管风琴的澎湃低频,好似秋日里钱塘江的大潮,一阵阵汹涌席卷而来,真真听得人连连赞叹,直呼过瘾。